1、作者： 徐文长传（袁宏道） ◇原文 徐渭，字文长，为山阴诸生，声名籍甚①。

2、薛公蕙校越时，奇其才，有国士之目②。

3、然数奇，屡试辄蹶③。

(资料图片)

4、中丞胡公宗宪闻之，客诸幕。

5、文长每见，则葛衣乌巾，纵谈天下事，胡公大喜。

6、是时公督数边兵，威镇东南，介胄之士，膝语蛇行，不敢举头，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，议者方之刘真长、杜少陵云。

7、会得白鹿属文长作表，表上，永陵喜。

8、公以是益奇之，一切疏计，皆出其手④。

9、文长自负才略，好奇计，谈兵多中，视一世士无可当意者。

10、然竟不偶⑤。

11、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，遂乃放浪曲糵，恣情山水，走齐、鲁、燕、赵之地，穷览朔漠⑥。

12、其所见山奔海立，沙起云行，雨鸣树偃、幽谷大都，人物鱼鸟，一切可惊可愕之状，一一皆达之于诗。

13、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，英雄失路、托足无门之悲，故其为诗，如嗔如笑，如水鸣峡，如种出土，如寡妇之夜哭，羁人之寒起。

14、虽其体格时有卑者，然匠心独出，有王者气，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。

15、文有卓识，气沉而法严，不以摸拟损才，不以议论伤格，韩、曾之流亚也⑦。

16、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，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，文长皆叱而奴之，故其名不出于越，悲夫⑧！ 喜作书，笔意奔放如其诗，苍劲中姿媚跃出，欧阳公所谓“妖韶女老自有馀态”者也。

17、间以其馀，旁溢为花鸟，皆超逸有致。

18、 卒以疑杀其继室，下狱论死；张太史元汴力解，乃得出。

19、晚年愤益深，佯狂益甚，显者至门，或拒不纳。

20、时携钱至酒肆，呼下隶与饮。

21、或自持斧击破其头，血流被面，头骨皆折，揉之有声。

22、或以利锥锥其两耳，深入寸馀，竟不得死。

23、周望言：晚岁诗文益奇，无刻本，集藏于家。

24、余同年有官越者，托以钞录，今未至。

25、余所见者，《徐文长集》《阙编》二种而已。

26、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，抱愤而卒。

27、 石公曰：先生数奇不已，遂为狂疾。

28、狂疾不已，遂为囹圄。

29、古今文人牢骚困苦，未有若先生者也。

30、虽然，胡公间世豪杰，永陵英主，幕中礼数异等，是胡公知有先生矣。

31、表上，人主悦，是人主知有先生矣。

32、独身未贵耳。

33、先生诗文崛起，一扫近代芜秽之习，百世而下，自有定论，胡为不遇哉？ 梅客生尝寄予书曰：“文长吾老友，病奇于人，人奇于诗。

34、”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。

35、无之而不奇，斯无之而不奇也⑨。

36、悲夫！ ◇注释 ①徐渭（1521—1593）：字文长，一字天池，晚年又号青藤，山阴（今浙江绍兴）人。

37、奇才多识，客胡宗宪幕，胡败，惧祸而狂，自戕不死，遂杀其妻，被下狱多年。

38、获免后，以诗、书、画为事，皆卓有成就。

39、著述颇多，有《徐文长集》。

40、诸生：明清两代称已入学的生员。

41、籍甚：盛大。

42、 ②校（jiào）越：在越地主持考试。

43、国士：国中杰出的人才。

44、目。

45、评价。

46、 ③数奇（shù_jī）：命运乖舛，时运不顺。

47、 ④疏计：泛指奏表和书信公文。

48、 ⑤不偶：不顺利。

49、 ⑥曲蘖：代指酒。

50、 ⑦气沉：谓作品的气势沉稳。

51、法严：谓作品的章法严谨。

52、流亚：指同一类的人。

53、 ⑧雅：平素，向来。

54、时调：犹时俗，当时的社会风气。

55、 ⑨此二句谓：他没有不奇异的，正因为如此，所以他又没有什么是顺利的。

56、前句中的“奇”，读qí；后句中的“奇”，读jī，数奇，见注③。

57、 ◇鉴赏 本文是一篇人物传记，作者是满怀深情写作此文的。

58、他以“数奇”作为全文的主线，突出渲染了徐文长的生平气质、文学艺术成就以及命运遭遇。

59、写他的气质，傲视统兵大帅、鄙夷文坛领袖，绝交达官贵人；写他的才能，善谈兵，能奏章，诗文书画无所不能，特别是其诗的意境和风格，别具异采；写他的运命，名声赫赫而屡试不中，才华横溢而不见重用，终至“佯狂”“真狂”，抱愤而死。

60、字里行间，充满了袁宏道对徐文长的敬慕和叹息，客观上批判当时的社会政治对人才的摧残。

61、 阅读此文，给读者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人物形象生动。

62、作者笔下的徐渭，既有令人钦佩的出众才华，又有令人同情的不幸遭遇。

63、而作为这一组冲突矛盾的载体，便具有了震撼人心的感染力。

64、其次，文章主题明确、构思严谨。

65、全文以徐渭“数奇”为主线，作者自始至终都紧紧抓住这条主线以使之贯串全文。

66、 此外，文中流淌的真挚情感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67、作者在序言里就描述自己对徐渭的作品是“读复叫、叫复读”，继而感叹“是何相识之晚也”！这充分表明作者写作此文，完全是受情之所驱，绝非应酬敷衍之作。

68、其笔端始终凝聚着浓浓情致，文中无论是颂其才，还是悯其遇，字字句句无不从真情流出，给读者以强烈的感染。

69、这根源于作者与传主的心神是相通的，在写徐渭的同时，也为自己出一口积愤之气，如此心交神会，文章自然真切感人。

70、 ◇妙评 古人以数奇，不得志而死者多有，未有若文长之愤极而自戕者。

71、篇中写诗奇、文奇、字奇、画奇，以致抱恨而死之奇，总由“数奇”二字写来，悲壮淋漓，情事团凑，亦是奇笔。

72、 ——清·过珙《古文评注》卷十 自来奇人必有奇事奇文，无奇事奇文，何以为奇人？然奇事奇文必有奇穷，若无奇穷，何以成奇事奇文？文长为人奇穷矣，而文与事皆奇，故此传之文，即以“奇”字为骨，且末段用“石公曰”三字，俨然史笔，尤为大奇，然非是文不足以表是人也。

73、 ——清·李扶九原编、黄仁黼重订《古文笔法百篇》卷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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